昆山市主要廉潔教育場所分布圖。昆山市紀委監(jiān)委供圖

黨員干部在清廉教育館重溫入黨誓詞。昆山市紀委監(jiān)委供圖

顧炎武故居。蘇州市紀委監(jiān)委供圖

　　每到千燈，總想起舊日書事。

　　恍惚間，長長的石板路上，仿佛走過一個身著長袍的身影，一身斯文一身風雅，引得路人紛紛側(cè)目。這就是與黃宗羲、王夫之并稱為明末清初“三大儒”的顧炎武，梁啟超盛贊其“不但是經(jīng)師，而且是人師”。

　　清風徐來，水波不興

　　千燈舊稱千墩，地處吳淞江邊，是江蘇昆山的一個千年古鎮(zhèn)。據(jù)說當年吳淞江邊有許多土墩，從江邊數(shù)到鎮(zhèn)子，剛好是第一千個，故名千墩，后易名千燈。顧炎武就出生在這里。

　　顧炎武(1613年-1682年)，本名絳，字忠清、寧人。明朝滅亡后，因仰慕文天祥學生王炎午的為人，改名炎武。因故居旁有亭林湖，世人尊稱亭林先生。

　　顧炎武十四歲便考中秀才，他與同鄉(xiāng)歸莊交好，二人都個性鮮明、方正耿介，一起加入復社，反對宦官擅權，“砥行立節(jié)，落落不茍于世，人以為狂”，當時二人被稱為“歸奇顧怪”。

　　顧炎武二十七歲那年鄉(xiāng)試未中，“感四國之多虞，恥經(jīng)生之寡術”，嗣祖父顧紹芾勸他：“士當求實學，凡天文、地理、兵農(nóng)、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不熟究。”顧炎武幡然醒悟，不再以科舉考試為目標而讀書。

　　順治二年（1645年），清兵南下，昆山等南方重鎮(zhèn)接連陷落。顧炎武與歸莊聯(lián)合義軍，欲解昆山之圍而未果。昆山數(shù)萬民眾遭受殘害，顧炎武家也難逃劫難，嗣母王氏絕食而死，留下遺言：“汝無為異國臣子，無負世世國恩，無忘先祖遺訓，則吾可以瞑于地下。”顧炎武悲痛萬分，匡復故明之志成為一生追求……

　　進入千燈鎮(zhèn)，迎面是一條河，名為尚書浦，因明朝尚書夏原吉曾經(jīng)疏浚河道而得名。站在橫跨尚書浦的石拱橋上遠望，可以看到千年古剎延福禪寺和秦峰塔。顧炎武喜歡這座寺、這座塔，寫過許多詩文，回憶與歸莊等諸友造訪寺院，并將其當作福地靈境。

　　尚書浦的清清河水滋潤著一條古街，兩千多塊花崗巖條石，從宋代鋪展到元代，從明代鋪展到清代，歷盡滄桑。清風徐來，水波不興。石板路向南一路延伸，與河并行。河水緩緩而流，有小船來來往往。石板路邊矗立著青瓦房子，景象不再是顧炎武筆下街巷田園景致。賣煙的、賣糖的、賣五金雜貨的、賣糧油米面的，也有賣茶、賣衣服頭飾的，可謂市肆林立。游客如潮水般接踵而至，熙熙攘攘。

　　踩著石板路向遠處走，人開始漸漸變少，懷古之情卻越來越深。千燈保留著水陸并行、河街相鄰的格局和小橋、流水、人家的古樸風貌。很難想象這民風婉約的水鄉(xiāng)會走出一位鐵骨錚錚的思想家。想起顧炎武，想起歸莊，文思便會如柳絲一般隨風蕩起。

　　石板路盡頭就是顧炎武故居。

　　故居坐西朝東，是一座墓、廳、祠三位一體園林布局的五進江南老宅?？缛腴T廳，顧炎武青銅半身像躍入眼簾，他頭戴學士冠、長須冉冉、雙目圓睜、臉上滿是憂憤的神情。后花園的顧母教子等塑像栩栩如生地再現(xiàn)了顧炎武的生活、讀書場景。

　　在故居里游覽，腦海中不斷閃現(xiàn)顧炎武的詩詞文章。思緒流動間，便覺顧炎武推開老宅的門扉，緩緩踱步到了讀書樓——清晨的陽光照著房檐，青磚黛瓦被染上光亮。顧炎武文風暢快，讀他的詩文，有血脈僨張的感覺。有描寫清軍屠殺劫掠的：“旌旗埋地中，梯沖舞城端。”“北去三百舸，舸舸好紅顏。”“烈風吹山岡，磷火來城市。”有讀來如飲醇酒，決然直率的：“身留絕塞援枹伍，夢在行朝執(zhí)戟班。”“我愿平東海，身沉心不改。大海無平期，我心無絕時。”有憑吊歷史又低婉吟誦的：“陵闕生哀回夕照，河山垂淚發(fā)春花。”

　　保家衛(wèi)國，矢志不渝

　　順治十二年（1655年），顧炎武遭遇了一場牢獄之災，事情緣于顧家一個名叫陸恩的仆人。陸恩見顧炎武長年在外，無暇顧及家事，于是背叛顧家，投靠覬覦顧家田產(chǎn)的豪族葉方恒，以私通南明、支持張煌言反清為名告發(fā)顧炎武。顧炎武回到昆山，秘密處死了陸恩，因此被抓入獄。歸莊等人積極營救，顧炎武最終出獄。但葉方恒不肯罷休，又派刺客追殺，顧炎武不得不外出避禍。順治十四年（1657年），顧炎武效仿先賢“北學于中國”，毅然告別了故鄉(xiāng)，從此踏上長達二十五年的訪學之旅。

　　顧炎武故居內(nèi)的展板，以詩文、字畫、語錄等形式展示顧炎武訪學歷程。他自述：“比二十年間，周游天下，所至名山、巨鎮(zhèn)、祠廟、伽藍之跡，無不尋求登危峰，探窈壑，捫落石，履荒榛，伐頹垣，畚朽壤，其可讀者必手自抄錄。”并描述道：“往往懷毫舐墨，躑躅于山林猿鳥之間。”

　　顧炎武的行旅裝備極為簡單，“頻年足跡所至，無三月之淹，友人贈以二馬二騾，裝馱書卷，所雇從役，多有步行，一年之中，半宿旅店……”

　　步履不停，探幽析微，路途艱苦，顧炎武毫無退縮之意。赴太原，至代州，游五臺，之汾州。他祭拜晉公祠，憑吊古戰(zhàn)場，寄托思古之幽情。四次入關中，結識了李颙、王弘撰等關中學者。途中經(jīng)過淮北，遇上連日大雨，他“跣行二百七十里，始得干土，兩足為腫”，可見他訪學之旅的艱辛。

　　經(jīng)過長期游歷，顧炎武志向愈發(fā)堅毅。見復明無望，他開始轉(zhuǎn)向以學術為立足點，對傳統(tǒng)經(jīng)史之學重新審視，從財賦、兵農(nóng)、河漕、輿地、行政等思考明亡的教訓。

　　他建新齋于太華山下，規(guī)劃自己的學術路徑。在翠影遮陰、群峰映窗、泉水竹林的環(huán)境里，他埋頭桌前，心情平靜地整理著作，直至離開關中去山西曲沃。

　　北方無疑是天寬地闊的，人們敬佩這位從江南水鄉(xiāng)走出去的書生。這是因為顧炎武走的是賡續(xù)文脈、播撒文明之路，這是一種志氣，是千燈人引以為傲的。

　　然而千燈人心里也有一份遺憾。自順治十四年離開千燈，其間除了有過短暫的南歸之外，顧炎武再也沒有回來過。梁啟超感慨：“他雖南人，下半世卻全送在北方，到死也不肯回家。他本是性情極厚、守禮極嚴的君子。他父母墳墓，忍著幾十年不祭掃。夫人死了，也只臨風一哭，為何舉動反常到如此田地？”

　　其實，國與家，在顧炎武心里一直重若千鈞。尤其晚年，漂泊在外的他更是歸鄉(xiāng)心切。

　　如果說早年離家是“畏途窮水陸，仇讎在門戶，故鄉(xiāng)不可宿，飄然去其宇”，而北游后期，顧炎武身體每況愈下，思歸之心極其迫切。他在與朋友的信中多次提及故鄉(xiāng)。然而，就在顧炎武為返鄉(xiāng)作準備時，再次因奸人誣告，卷入黃培詩案。幸虧徐元文、李因篤、朱彝尊等人極力營救。出獄之后，顧炎武再生回鄉(xiāng)之念，無奈此時生計艱難，“每日以數(shù)文燒餅度活”。顧炎武準備秋后轉(zhuǎn)售田產(chǎn)，籌集歸鄉(xiāng)路費，但是“田虧糧羨”使得土地難以轉(zhuǎn)手。就這樣，顧炎武始終未能了卻回鄉(xiāng)夙愿。

　　親友深知顧炎武的窘境，想出錢資助他，但顧炎武不愿以己事累及友人。顧炎武的三個外甥徐乾學、徐元文、徐秉義先后進京做官，也表示愿意為他養(yǎng)老，勸他南歸，但被拒絕。

　　顧炎武雖生活貧困，精神卻富足。暮色無邊無際，農(nóng)家炊煙裊裊，一位布衣古人，騎著毛驢，背負行囊，且行且歌：“生無一錐土，常有四海心。流轉(zhuǎn)三數(shù)年，不得歸園林。蹠地每涂淖，窺天久曀陰。尚冀異州賢，山川恣搜尋。”

　　學以致用，明道救世

　　在故居院落里駐足沉思，仿佛經(jīng)歷了三百多年的時空變換，顧炎武的形象躍然眼前。他一會獨坐書桌前，吟誦“人之為學，不可自小，又不可自大”，一會又凝望山河，感嘆“十年天地干戈老，四海蒼生痛哭深”。

　　故居廳堂中高懸的“道崇禮范”匾額，堪稱顧炎武一生的寫照。林則徐用一副對聯(lián)詮釋這四個字：禮為德基義垂政矩，道崇家范才蔚國華。敬佩顧炎武的才學，清代狀元石韞玉也寫了楹聯(lián)：精神到處文章老，學問深時意氣平。

　　千燈人對顧炎武更是厚愛有加。在故居的西南側(cè)，專門辟地三十畝，建了一座顧園。融湖光山色、歷史人文為一體，有一種世外桃源的典雅格調(diào)。我信步而入，穿過分別刻有“亭林世澤”“芝蘭玉樹”的兩道儀門，但見環(huán)湖有致用閣、思宜園、秀石虬松莊、秋山亭、三徐居、慈母閣、四柿亭、碑廊等十個景點。

　　碑廊刻有顧炎武的詩。“微物生南國，深情系一枝”，他以越鳥自稱，棲息南枝，對故國深情不變。“黃苞綠葉似荊南，立雪凌寒性自甘”，以橘樹自勵，生于南方，居于北方，始終充滿激情，志存高遠。遒勁的書法線條，與一個滿臉滄桑卻堅毅頑強的形象相得益彰。

　　來到致用閣，憑欄遠望，思緒萬千。“學以致用”四個字可概括顧炎武的學術精髓。他洞達實務，針對晚明空談心性、拘于循經(jīng)務冗之弊，他探求“國家治亂之源，生民根本之計”，致力“學”與“用”的統(tǒng)一。于“學”，應“博學”和“廣師”，讀萬卷書，聽萬人言；于“行”則重“恥”，認為禮義廉恥四者之中，恥尤為要，并強調(diào)“行己有恥”。在他眼里，“欲行道者，心存于天下國家”，“君子之為學，以明道也，以救世也”，“明道”“救世”是治學之要。

　　慈母閣里，修繕過的院落翠竹搖曳，清雅幽靜。墻上有一門，透過門洞可以望見院子里的銅像。慈母閣里思嗣母，當年千燈淪陷，嗣母誓死反抗，絕食而亡，遺命顧炎武勿生改節(jié)出仕之心。顧炎武終生堅守、初心不改，體現(xiàn)了一代文人的風骨和氣節(jié)。

　　三徐居里，我感受到作為舅舅的顧炎武，教導晚輩的良苦用心。他對徐元文說：“有體國經(jīng)野之心，而后可以登山臨水；有濟世安民之略，而后可以考古論今。”顧炎武深入中原腹地，目睹民生疾苦，對“天下郡國利病”有深刻的認識。這些都體現(xiàn)了顧炎武“遺世”但不“忘世”，始終踐行著“天下興亡，匹夫有責”的理念。

　　當?shù)丶o委監(jiān)委堪稱有心，圍繞顧園，利用碑廊、致用閣、三徐居、思宜園等，勾勒出溯廉、育廉、貴廉、共廉的內(nèi)在邏輯。顧炎武自然不會想到，他的為政理念，也充盈了廉潔文化的寶庫，這令我想起顧炎武的詩：“蒼龍日暮還行雨，老樹春深更著花。”

　　這次到千燈正值初冬，萬木尚未凋零盡，落葉之間仍存有盈盈綠意，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堅韌。(作者：王友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