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新東北作家群”:80后作家在開啟新的文學格局
雙雪濤《平原上的摩西》
班宇《逍遙游》
鄭執(zhí)《生吞》
雙雪濤、班宇、鄭執(zhí)等東北青年作家,最初是在一些文學賽事、網絡平臺上顯露鋒芒。隨后,經由《收獲》《作家》《小說月報》等純文學刊物的肯定,逐漸以“新東北作家群”的姿態(tài)為人熟知。當他們集中化的敘事主題與美學風格不斷被標記出來,讀者特別是文學批評家對這一青年作家群體投入更多的關注和期待。在他們筆下,有人看到“東北”,有人讀出“先鋒”,而很多與作家同時代的人,則欣喜于遇見了小說里的“父輩”,尋找到了再次理解那一代人的路徑。
走進雙雪濤的《大師》《無賴》《飛行家》,班宇的《逍遙游》《盤錦豹子》《肅殺》《空中道路》和鄭執(zhí)的《仙癥》等作品,故事中的父輩已然在場。如小說人物所言,這些曾經的車間工人、吊車司機、倉庫管理員們滄桑半生。在國企改制時遭遇的種種挑戰(zhàn),成了他們中年后走不出去的層層壁壘。小說中的父輩幾乎正在被遺忘和自我遺忘。但是,作為敘述者的“我輩”,看到的則是上一代人憑著韌性撐起生活,在困境中發(fā)出內心的光亮。所以,這些青年作家拋下外部的價值判斷,更多地描寫了父輩形象內在的精神力量,也讓他們靈魂里灼熱的尊嚴真正被注意到。
雙雪濤的小說《大師》,以書的題目概括“父親”的一生,就是在肯定這種精神的力量。父親“黑毛”是類似阿城筆下“棋王”的人物,一生愛棋,下崗之后歷經艱辛,但棋藝不沾染金錢,常給對手留機會,堅持著自己的底線。他在棋藝世界的強大和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窘困形成反差。父親接受了無腿云游和尚的挑戰(zhàn),在鏖戰(zhàn)至勝負關頭時,一個有意而為的“錯誤”讓他落敗了,但“他的眼睛從來沒有這么亮過”。獲勝前的剎那,仍有放手的智慧和成全對方的慈悲,這種內心的清明、高貴早已超出了輸贏的方寸之間。
班宇在《盤錦豹子》里將“姑父孫旭庭”的生活道路描畫得蜿蜒曲折,雖然其中一些命運走向是人物自主選擇的結果,但如每個卷入時代洪流的個體一樣,在對庸常歲月的抵抗中,孫旭庭還是試圖發(fā)出聲響證明自己的存在。步入暮年的父輩在一次次爆發(fā)中捍衛(wèi)著自己的尊嚴。
鄭執(zhí)《仙癥》中的父輩,以成色十足的愛恨,闖過生活的關口。他們可能會因為拒絕世俗的邏輯,而被定義為異于常人,但依然仰仗著智慧,支持自己走過半生,這本身就是值得尊敬的。
“新東北作家群”還有一些作品,也是從自己的少年經歷出發(fā),回溯世紀末的父輩經驗,讓讀者重新認識到“那代人是有力量的,即使是沉默的,比我們要有生命力,比我們篤定”。
有評論者談及“新東北作家群”的寫作主題,稱之為“一個遲到的故事”:20世紀90年代以“下崗”為標志的東北往事,不是由下崗工人親自講述,而是由他們的后代在近年開啟。選擇書寫這樣的主題,對雙雪濤、班宇、鄭執(zhí)等作家來說,首先是出于個體表達的需要。這批80后東北作家,大都經歷過父輩下崗帶來的生活變動,當成年后有能力回顧并辨明那段歷史時,就想把自己當年的感受集中傾吐出來。于是,他們紛紛在文學上尋找安頓、紓解的出口。當然,在講述“遲到的故事”時,東北作家們必然會與故事里那些真正的主角相遇,一個直面和理解父輩的入口也得以建立。感應到上一代人生命里的熱烈、沉重,讓成長中所需要的情感聯(lián)結和精神力量在小說敘述中重新確認,“新東北作家群”的父輩形象也由此鮮明起來。
更重要的是,“新東北作家群”超越了個人表達的有限性。他們對父輩的言說不僅是為自我發(fā)聲,更是對東北及東北之外的普通人、對每一次席卷在時代潮涌里的普通人的言說。從親緣和地緣視角中凝結出的人物,都是現(xiàn)實的隱喻。在時代大潮之中,如何擁有內心的尊嚴,如何面對自身的渺小,是他們想由父輩的故事發(fā)出的召喚和思考。他們“偏執(zhí)地記錄”,努力讓父輩們在小說里浮出歷史地表,也是對自身文學使命和社會責任的承擔。這些青年作家作為父輩記憶的共同體,鄭重地將那一代人塵封的故事開啟。而他們要表達的也正是對社會正義和公平的渴求,對群體關系重建的向往,以及發(fā)出時代仍需努力的信號。而當這些聲音抵達讀者心靈,“新東北作家群”也就實現(xiàn)了對自身一部分文學使命的完成。
雙雪濤、班宇、鄭執(zhí)等青年作家在父輩身上發(fā)掘另類的詩意,在一個群體層面確定文學新的生長節(jié)點,這是近些年來他們對時代和人生的積極回應,也在新的意義上推動了80后這個概念的迭代更替。文壇上使用80后這個具有標簽色彩的指稱已經有二十年了,它幾乎牢牢地與新世紀以來的青春文學捆綁在一起。但是,在那長得失控的青春敘述里,一些年輕作家把純粹個人的內心傾訴、脆弱憂傷的成長體驗、空洞的物質想象引向了虛無主義的情緒。在他們嘗試突圍的那段時間,更為年輕的“新東北作家群”則以自己的登場,開始將成熟的、有歷史感和責任感的小說推向讀者,轉而鋪墊了一個不同的文學格局??梢哉f,依舊是80后作家,但這一群體的內部更新正在進行。當文學敘述的豐富性、形象建構的深度與力度逐漸展開,雙雪濤、班宇、鄭執(zhí)等東北青年作家最終可以與任何代際的作家站在一起,而無須標簽。(作者:包學菊,系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講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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