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意的幸福在城市穿行（報告文學）

　　    插圖：郭紅松

　　【中國故事】

　　在國際組織C40城市氣候領(lǐng)導聯(lián)盟（簡稱C40）步行與騎行網(wǎng)絡召集發(fā)起的關(guān)于新冠肺炎疫情暴發(fā)期間公共自行車管理方面的應對措施與經(jīng)驗交流研討會上，杭州公共自行車公司所做的經(jīng)驗交流發(fā)言，受到C40步行與騎行網(wǎng)絡經(jīng)理露西·馬霍尼博士的好評和致謝：“杭州市一直為全球許多城市提供靈感，特別是在這前所未有的特殊時期中，杭州提供了如何解決疫情下的出行問題的指導與建議。”

　　暗訪“小紅車”

　　在杭州東站下了高鐵，我離開駕肩接武的人潮來到車站西廣場，蓁蓁草坪的青翠，芃芃樹木的碧綠，如甘露滴入眼懷，滋潤了盧瞳。清新的空氣鉆進我的鼻孔，讓人心脾歡欣。于是，愉悅的我在心里說：“杭州公共自行車，希望你給我的‘暗訪’留下好印象！”

　　離西廣場不遠，在新風路與天城路交叉口就有一個公共自行車租賃點。5個古典風格的廊檐式車棚下，整齊地排列著橘紅色的自行車。這是一種沒有后座架的24寸自行車，小巧玲瓏，顯露出江南的嬌艷和柔媚，讓人一見傾心。

　　來這里借自行車的人真不少。一位穿著時髦的姑娘，用手機在自行車邊上大約50厘米高的橢圓形鎖墩上一掃，鎖墩發(fā)出“嘀”的一聲響，她便輕巧地拉出鎖在鎖墩上的自行車。然后，她左腳踏在車踏板上，一甩披肩黑發(fā)，一抬右腿上車，就輕盈地“飛”走了。我想，這姑娘說不定是學過舞蹈的，要不然不會有這么富有美感的上車騎行動作。

　　另一位60多歲的老漢，把一只手提布袋放進自行車前面銀白色的鋁合金車籃里，掏出一張IC卡，同樣往鎖墩上一掃，拉出自行車，右腳跨過自行車“V”形車架的空當，屁股在自行車坐墊上坐穩(wěn)，然后兩腳在地上用力一蹬，待自行車滑行后，兩腳踏上腳踏板快速蹬起來。他別具一格的上車動作，讓我忍俊不禁。

　　來這里還車的人也很多。大家把自行車往鎖墩邊沿一推，車架上手指般大小的橫舌便掛在鎖墩的鎖口里，鎖好后，鎖墩發(fā)出“嘀”的一聲響，整個借還流程結(jié)束。

　　簡捷的智能化借車、還車流程，我覺得真是方便，而這個設(shè)計更巧妙的地方還在于，它固定了自行車的停車位，解決了隨意停車的問題。

　　我想租一輛自行車試騎，便向一位來還車的小伙子討教租車的方法。

　　這位剪著寸頭短發(fā)的小伙子告訴我，用手機下載“杭州公共自行車App”，按照提示就可租車。

　　“租費多少？”

　　他告訴我：騎公共自行車1小時內(nèi)免費，1小時以上每小時支付1元租車服務費，單次租車每日5元封頂。

　　我感到，這幾乎是免費使用?。】磥?，杭州公共自行車真是惠民項目，與營利性的共享單車不同。“暗訪”杭州公共自行車，給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錯。

　　說是“暗訪”，純粹是我的個人行為，起因于一個電話。

　　一天夜里，在杭州的一位朋友給我打電話，提議我關(guān)注“杭州公共自行車的興起”這一報告文學題材，我不以為意：“這個題材似乎小了點，沒什么可寫的。”

　　朋友很認真地說：“杭州是全國第一個開發(fā)公共自行車智能租賃系統(tǒng)的城市，是全國城市公共自行車的發(fā)源地，成功運營了十多年，小題材蘊含著大意義！”

　　我聽他這么一說，便有些心動。但我又想，公共自行車屬于公共建設(shè)項目，老百姓說好才算真的好，“金杯銀杯，不如老百姓的口碑”！于是，我便有了杭州“暗訪”之行。我想先了解一下市民對公共自行車的認可度，再做定奪。

　　離開火車東站，我來到杭州市規(guī)模較大的采荷居民小區(qū)，在編號為3468號公共自行車服務點等候。不到一分鐘，便看見一位大約30歲的女士騎著橘紅色的自行車來還車。

　　我跟這位呈現(xiàn)一臉幸福感的女士聊起自行車，她說公交站到家里還要走好多路，天一熱走路就有點受不了。小區(qū)建了兩個公共自行車服務點，出家門就可以借到“小紅車”，出行就方便了。

　　“小紅車？”對這個稱謂我不理解。這位女士笑了笑說：“我們杭州人都稱它為‘小紅車’，算是昵稱吧！”

　　我騎了一輛“小紅車”，一路上，“小紅車”租賃點隨處可見。不覺中已夕陽西下，我來到了杭州西南角的上城區(qū)山南人家小區(qū)附近。

　　正是下班時間，只見兩位50歲左右的市民前來取“小紅車”。我一打聽，他們是在這里打工的，家在離這兒四五公里遠的另一個小區(qū)。他們說，雖然兩個小區(qū)之間有公交車經(jīng)過，但他們還是愿意騎“小紅車”，因為“不花錢”、不用等車，而且騎車還能夠舒展舒展筋骨！

　　“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。”通過走訪，我感受到公共自行車的確成為市民為之點贊的惠民項目，的確成為市民出行工具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
　　我覺得，杭州公共自行車的興起，是城市文明進程中一次古為今用的新文明行動。在人們以擁有私家車為富足的象征的時代，在人們以私家車為出行便捷的交通工具的時代，杭州給曾經(jīng)被時代淘汰的自行車賦予新的活力，的確是了不起的創(chuàng)新。

　　杭州為什么能在全國率先開創(chuàng)公共自行車項目？這創(chuàng)新點子獲得成功的秘訣又是什么？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。

　　“我應民所呼”

　　浪濤奔騰，不絕于斯。生生不息的錢江潮，是山的樸實、海的靈動催生的激情和智慧。杭州這座具有惠民文化傳統(tǒng)的歷史名城，在這種激情和智慧的洗禮下，不斷講述著令人矚目的創(chuàng)新故事。

　　比如，拆掉西湖景區(qū)圍墻，免費向游客開放。2002年杭州的這一惠民舉措，轟動全國，至今還余波蕩漾，全國游客都津津樂道。

　　2008年杭州推出的城市公共自行車，是又一個創(chuàng)新。

　　作為杭州公共自行車惠民項目建設(shè)者之一，60多歲的章福民面對我追根刨底式的詢問，臉上泛起激動的笑容。

　　“當時，我們真不知道公共自行車能產(chǎn)生這么大的影響力！”富態(tài)的章福民笑著說，“那時，我們連公共自行車怎么搞心里都沒底！”

　　2008年，在春風拂面、桃紅柳綠時節(jié)，一天下午，時任杭州市公交集團下屬物業(yè)公司總經(jīng)理章福民和副總經(jīng)理陶雪軍，急匆匆趕到杭州市公交集團公司開會。

　　9樓會議室坐滿集團下屬各大公司的中層干部，大家怎么也想不到會議竟然是傳達這樣一個內(nèi)容——杭州市委、市政府決定：為解決市民公交“最后一公里”出行難題，倡導綠色出行，也讓市民在自行車騎行中加強鍛煉、增強體質(zhì)，決定由杭州市公交集團構(gòu)建“國內(nèi)領(lǐng)先，世界一流”的公益性自行車交通系統(tǒng)。

　　每一個城市，從公交車站、地鐵站、碼頭到單位和家里，基本都有一段距離，這段距離走著遠、坐車浪費，因此稱之為市民出行“最后一公里”難題。市民要求解決這一難題呼聲甚高。

　　“民有所呼，我有所應。”章福民覺得市委、市政府推行公共自行車項目，不但是城市公交末端的延伸，較好解決市民出行難的民生問題，也對治理城市交通擁堵和汽車尾氣污染的“城市病”具有重要意義。但他和與會人員一樣，不知道杭州公共自行車項目怎么做，感到一頭霧水。

　　“無、近、通、配、美”，這個公共自行車項目建設(shè)要求，遠遠超出大家的想象。“無”，即公共自行車服務點無人值守就能運行；“近”，即市民能就近借車、就近還車；“通”，即在市區(qū)做到自行車異地通租通還；“配”，即各服務點的自行車要做到及時配送；“美”，即公共自行車和車棚、車亭式樣要美觀大方。公共自行車服務系統(tǒng)要達到這5個要求，便要有車輛停放管理、租用管理、通信、結(jié)算、調(diào)度、防盜等子系統(tǒng)高度集成的智能管理技術(shù)。要建設(shè)這種城市公共自行車交通系統(tǒng)，在國內(nèi)屬于首創(chuàng)，沒有經(jīng)驗可借鑒，困難比天大。

　　更讓章福民感到棘手的是，市委、市政府要求公交集團公司在2008年5月1日開通公共自行車服務，讓“五一”長假的外地游客也能享受杭州公共自行車的便捷交通。時間緊張，只有兩個月時間，一個理念怎能變成現(xiàn)實？

　　杭州市公交集團排兵布陣，分解任務，員工們當仁不讓，眾志成城，在完成本職工作任務的前提下，加班加點參與公共自行車項目建設(shè)。

　　章福民領(lǐng)到的任務是采購公共自行車。

　　采購什么樣式的自行車？章福民和副經(jīng)理陶雪軍、物業(yè)公司運營部經(jīng)理杜敏等一行人，考察了市場上品種眾多的自行車產(chǎn)品，最后選了三款自行車在杭州各大媒體上征求市民的意見，市民們投票踴躍，最終，24寸橘紅色彎檔自行車勝出。

　　許多人說，采購小小的自行車，用得著這么勞心勞力？

　　章福民回答，惠民項目無小事，老百姓滿意才是硬道理。

　　2008年5月1日，綠意盈盈的杭州城，61個公共自行車服務點按時啟用，首批2800輛公共自行車成為市民新的公共交通工具。沒過多久，沒建公共自行車服務點的各社區(qū)市民便“眼紅”起來，紛紛要求增建。于是，杭州市公交集團馬不停蹄地開始部署新一輪自行車服務點建設(shè)。

　　時任杭州公交物業(yè)公司經(jīng)營部副經(jīng)理的吳國雄，帶領(lǐng)員工們與各單位部門聯(lián)絡協(xié)調(diào)選點搞建設(shè)、夜里到各自行車服務點調(diào)試網(wǎng)絡運行，每天工作都在15個小時以上。

　　一天，3歲的兒子委屈地跟他說：“爸爸，我有40多天沒見著您了！”

　　吳國雄解釋說：“我為大家建‘小紅車’，太忙了！”

　　不久后的一個雙休日，吳國雄為彌補虧欠，帶著兒子到西湖邊游玩，兒子看到許多人騎公共自行車，高興地說：“爸爸，您的‘小紅車’！”

　　浪潮涌神州

　　萬事創(chuàng)新之始，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；創(chuàng)新過程，也總存在著艱難曲折。但只有睿智的人，才能自我否定；只有精益求精的人，才能從原點再起步。

　　剛開發(fā)的公共自行車租還系統(tǒng)還不夠完美，主要原因是借車還車一整套流程下來，要在鎖墩和車亭之間操作七個步驟，市民們感到太復雜。

　　于是，剛運行不久的公共自行車系統(tǒng)全部推倒重新開發(fā)。這又難壞了負責系統(tǒng)開發(fā)的金寶順。

　　2008年，任杭州市城市通卡有限公司總經(jīng)理的金寶順，負責牽頭公共自行車服務系統(tǒng)的開發(fā)。那一年，他即將退休。

　　“說實在的，公共自行車智能化租還系統(tǒng)開發(fā)很艱難，這要涉及租還系統(tǒng)、清算系統(tǒng)、收費系統(tǒng)、保障系統(tǒng)等六七項技術(shù)創(chuàng)新，全國沒有先例，無處學習。”金寶順向我們徐徐道來。

　　一個星期六下午，金寶順接到單位的求助電話，說自行車上的感應器安裝碰到攔路虎，這個裝置難題不突破，整個系統(tǒng)便無法順暢運行。

　　原本想在家休息一天的金寶順顧不上一個多月連續(xù)工作的勞累，馬上趕到公司。他和技術(shù)人員經(jīng)過反復研究，發(fā)現(xiàn)在傳遞信息的準確率上，芯片安裝在自行車架部位的材料厚薄是問題關(guān)鍵，厚一分則過，薄一分則欠。于是，他下車間，上車床，和大家一起，一毫米一毫米地測試。“苦心人，天不負”，他們用笨辦法終于解決了大難題。

　　像這樣從零到一的故事，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

　　經(jīng)過兩個多月的技術(shù)攻關(guān)，金寶順一班人終于突破自行車運行系統(tǒng)射頻識別、自動控制等首創(chuàng)性技術(shù)難關(guān)，從原來租車的七個步驟，簡化到刷卡（掃碼）取車兩個步驟。

　　2008年9月16日，杭州公共自行車項目正式運行，開創(chuàng)了中國城市綠色出行的新紀元。

　　杭州公共自行車這個惠民的好項目，不光得到國內(nèi)各大城市青睞，也得到世界各國的關(guān)注，獲得國內(nèi)、國際獎項不計其數(shù)。

　　現(xiàn)任杭州市公交集團副總經(jīng)理、曾任杭州市公共自行車交通服務發(fā)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的陶雪軍，四十多歲的模樣，洋溢著青春激情，他說起杭州市公共自行車榮獲國際大獎的事，笑逐顏開，自豪不已。

　　那是2014年11月28日晚上，廣州白云國際會議中心燈光燦爛，來自全球的1600多位嘉賓參加第二屆“廣州國際城市創(chuàng)新獎”頒獎典禮。前幾天，陶雪軍代表杭州市前去陳述答辯。國外專家和評委對“杭州公共自行車營運管理不花政府財政的錢，而市民騎車又幾乎不花錢”，感到不可思議。

　　陶雪軍回答說，公共自行車服務系統(tǒng)的基礎(chǔ)設(shè)施建設(shè)，需要當?shù)卣斦度?，但在公共自行車營運管理上，我們把公共自行車服務做得越好，自行車棚、車亭的廣告吸引力就越強，市場化效應就越好，實現(xiàn)了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。

　　評委們紛紛豎起大拇指，直呼“OK”！

　　最終，杭州市公共自行車從全球177個城市的259個申報項目中脫穎而出，獲得第二屆“廣州國際城市創(chuàng)新獎”和“網(wǎng)絡人氣城市獎”，杭州成為全球5個獲獎城市之一。陶雪軍覺得，這個獎帶來的榮譽感，杭州市民最有資格分享！

　　2015年11月，杭州公共自行車項目與北斗——遙感衛(wèi)星綜合管理平臺、蛟龍?zhí)栞d人潛水器、CRH380A型高速動車組等高大上的項目一起，被中國工程院評為“中國好設(shè)計獎”。

　　之后，杭州公共自行車項目不但在全國200多個城市得以推廣復制，而且還走出國門，在馬來西亞征陽城建成了“杭州模式”的城市公共自行車項目。

　　曾任杭州公共自行車公司信息技術(shù)部經(jīng)理的俞崢嶸跟我說：“外國總統(tǒng)也喜歡我們的‘小紅車’。”他說起看到的一個情景：2016年9月5日早晨，來杭州參加G20峰會的阿根廷時任總統(tǒng)毛里西奧·馬克里和他的夫人等一行10多人，樂滋滋地騎著“小紅車”游西湖?？偨y(tǒng)和他的夫人騎到著名景點“斷橋”上，倆人一只手把住自己的自行車，另一只手相互緊握，如雙飛的燕子愜意地向綠柳夾道的白堤駛?cè)?hellip;…

　　這是一幅生動而美麗的畫面。我想，對美的享受，是沒有國界的，是心心相通的。

　　離開杭州時，我跟杭州的那位朋友說，杭州市開發(fā)的公共自行車惠民項目，真值得一寫。

　　此后，我不斷關(guān)注杭州公共自行車運營情況。現(xiàn)任杭州市公共自行車交通服務發(fā)展有限公司總經(jīng)理吳國雄給了我一份最新的公共自行車運行數(shù)據(jù)，這數(shù)據(jù)十分亮眼：杭州市從2008年5月開始運行公共自行車，到2019年12月，公共自行車服務點達到4354個，投放公共自行車達119030輛，市民日最高租用量達47.3萬人次，累計租用10.19億人次，市民免費使用率在97.97%以上，按照平均租用時間33.6分鐘、平均出行距離約3公里計算，累計行駛里程30.57億公里，如按每輛小汽車平均運載2人計算，相當于減少5.09億輛小汽車的出行量，極大地減少了城市擁堵和大氣污染。

　　這真是一份耀眼的成績單！

　　吳國雄還告訴我，新冠肺炎疫情期間，杭州公共自行車公司對每輛“小紅車”都進行了嚴格消毒，而且采取健康碼綠碼租車措施，并牽頭制定《疫情期間城市公共自行車衛(wèi)生防控規(guī)范》，完善了公共自行車應急管理服務體系，降低了疫病的傳染風險，提升了疫情防控期間公眾出行選擇公共自行車的信心。這是全國首個疫情期間城市公共自行車衛(wèi)生防控規(guī)范。

　　如今，隨著新冠肺炎疫情得到良好控制，各企業(yè)復工復產(chǎn)，杭州的“小紅車”更加受到大家的青睞，許多人認為“小紅車”是外出防范疫情傳播的優(yōu)質(zhì)公共交通工具?，F(xiàn)在，“小紅車”每天的租用量已接近30萬人次，這一數(shù)字每天還在不斷地增長。

　　春意濃了天堂杭州。我想找個時間乘高鐵再去杭州一趟，騎一輛“小紅車”，穿越杭州城具有深厚人文底蘊的街街巷巷，環(huán)繞美麗的西湖騎行，聽鳥語、聞花香、賞湖光山色，學學杭州的市民，在“小紅車”的騎行中體味詩意的幸福在心宇里飛翔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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